那一夜,他做了一個夢。
『小濯,你快看!』君主手裡捧着一隻小鳥,『我剛撿到的,牠受傷了!』
『小濯,我會牽着你的手,與你共渡每一個季節的。』君主的聲音好溫柔,溫暖的吻落在臉上。
『小濯,我們約定……往後的每一生每一世……也要找到對方……然後再……相愛……』帶着血的嘴唇一動一動的。
突然,眼前的景象被濺上一抹鮮血,四崩五裂,化成了碎片。
清濯猛然睜開眼,照在臉上的陽光令他的眼睛刺痛起來。還在等眼睛適應,此時便聽到出面有一陣又一陣吵鬧的聲音。
匆匆下了床,梳洗後便趕忙到大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。
“你這混蛋!我要離開!”
清濯倏然停住了腳步,躲到屏風後,看着皓鵔把那哭叫着的少年擁進懷內。
“乖,別鬧了好嗎?”皓鵔緊緊抱住了那不斷掙扎的少年,語氣就似是要滴出水般溫柔。
少年沒有再反抗,只任由皓鵔抱着他,在皓鵔的胸膛上亂捶一通,“最討厭你了……討厭鬼……”
“是是是,我是。”皓鵔好笑地抓住了少年的手,朝他的臉上親了一下。
他嘴裡還不停的動,可清濯卻半個字也聽不到。
清濯就這樣呆呆的站在原地,忘掉了呼吸,忘掉了反應。眼睛乾澀得發酸,卻流不出半滴淚水。只知道心裡在發疼,似是要裂開一樣痛。
該哭嗎?
“是誰?”少年突然盯向屏風。
“啊……”清濯愣了愣,隨即又從屏風後走出來,“抱歉,我出現得不是時候呢……”
少年看到清濯後,好像挺不滿的,撇撇嘴,扭頭便向皓鵔撒嬌,“皓,他是誰?”
皓鵔臉上也有幾分尷尬,他鬆開了抱着少年的手,“這位是暫住到我家的朋友,清濯。”
少年挑挑眉,突然臉上旋開了可愛的笑臉,“清濯你好,我是皓的情人,桐柳。”
看到桐柳的笑臉,清濯就放心了,卻也開心不了,牽強地掛上了笑臉,“你好。”
“那個……來吃早飯吧,好嗎?”皓鵔乾笑兩聲,命下人準備早飯。
桐柳又往皓鵔身上粘,清濯看着心裡難受,“抱歉,我回房間一會,失陪了。”稍稍欠身,轉身就走了。
沒有回房間,清濯只是在後園裡步步。微風掠過,帶走了溫度,卻帶不走苦惱。
很想哭。
或許哭出來,心裡比較好受。
是自己太天真,一心以為找到君主,就能讓他記起以前的事。怎會想不到,君主早就另有別人?
明明還能在君主眼中找到一絲柔情,明明還能感覺到君主的一刻寵愛。
可為什麽,他卻將情深轉種別人身上?
清濯抱緊了雙臂,陽光雖然照在身上,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。
要放棄麽?離開麽?但不是君主先給他約定的嗎?
為什麽?為什麽要忘了?
“你。”桐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。
清濯吸了口氣,緩緩轉過身來,笑容掛在臉上,“怎麽了?”
“你為什麽會來這裡?”桐柳臉上沒有了剛才和藹的笑容,只有滿目的敵意。
“我是來尋人的,初到此處時受壞人所困,幸得皓鵔相救,然後就受邀到這裡暫住一陣子。”剛才皓鵔還在,感覺沒這麽清晰。但現在獨處,清濯很清楚嗅到,桐柳身上是靈的味道。僅次於仙的,就是靈。
“住多久?”桐柳冷冷的聲音,毫不掩飾他的不悅。
“時間不久,也只有一個花季。”清濯垂下頭,淒清的回答着。
“你不是人,你是靈。”桐柳環起雙手,居高臨下的看着清濯。
沒想到桐柳這麽快便察覺到,清濯抬頭瞟了他一眼,卻沒回應他。
“皓是仙可能不太感覺到,但同為靈,很容易就發覺到。”桐柳往清濯走近幾步,“說,靠近皓為了什麽?”
“沒為什麽。”清濯也沒退讓,站在原地,任由桐柳迫近。
“我告訴你,別想要搶走他。”桐柳臭起一張臉,完全敵視清濯。
“是嗎?”清濯冷笑一聲,“可他對我先有約定的。”
桐柳板起的臉更黑了幾分,“總之,你不會得逞的。”
“能用膳了,你們還在那裡幹什麼?”皓鵔從大廳走來。
桐柳突然揚起甜美可愛的笑容,挽起了清濯的手,“我來叫濯大哥用膳啊!”
清濯汗顏,沒想到桐柳竟然變臉變得這麽快。但為免讓皓鵔生疑,還是得陪笑,“嗯,那我們走吧。”
“吶,濯大哥有什麽打算?在找到那人之前,有打算做工嗎?要不要我們來介紹工作給你?”
若不是桐柳先前說過的話,清濯還真的會相信他是好心給自己介紹工作,但現在是傻子也看得出他只想趕自己走。“啊……那個,如果能找到就最好了。”說完又低頭嚼着口裡的飯。
“我們來給你介紹吧!”桐柳笑着,又對皓鵔說,“皓,你說讓濯大哥到炎大哥那邊工作好不好?”
“炎?”皓鵔皺了皺眉,”不是太好吧?”
“不要緊啦,就當是幫幫濯大哥吧。”桐柳撒嬌般的往皓鵔身上蹭了蹭。
清濯裝作沒看見,把頭垂得更低了。
“唉,好吧好吧,但得炎他答應才行。”皓鵔沒桐柳辦法,只好答應。
其實他也不想清濯跟那種人工作,炎這小子風流成性,又吊兒郎當,讓清濯隨了他還得了?
他不經意抬起頭看了清濯一眼,恰好對上了清濯的雙眼。這雙黑眸還是一如既往的漂亮,似是在向你訴說着故事一樣。
那複雜的眼神,讓人亂了心神。
“咳咳!那我們吃過飯以後去找炎大哥吧!”桐柳笑着又夾了口菜給皓鵔,“快吃吧。”
簡單一頓飯,清濯覺得吃得比受刑更難受。看着他倆在你儂我儂,心裡苦澀,卻哼不出半聲。
“好了,起程吧!”
桐柳賴在皓鵔身上,故作親密的幫他整理衣服。
清濯瞄了一眼,然後又假裝看不到,低下頭去。
皓鵔似是察覺到清濯的不妥,尷尬地拍了拍桐柳,“行了行了,走吧。”
一路上,清濯垂着頭,只敢看着自己的鞋尖,跟着皓鵔走。桐柳的笑聲若有若無的傳入自己的耳中,似是萬根幼針,狠狠刺痛着心裡。
“濯大哥?”桐柳拍拍清濯的肩,“幹嘛在發呆?我們到了。”
抬起頭一看,眼前是一間大醫館。淡淡的藥味從裡頭傳出來,令人意外地感到安心。
“哎喲,看看是哪位貴賓來了?”頭上盤着髮髻的桑炎從醫館裡頭走出來。
“炎,別每次看見我也說這句話好不好?”皓鵔似乎有點不滿,皺了皺眉。
“誰叫你平日都不來找我,”桑炎故作傷心地說,“怎麼,今天又有什麽事要我幫忙?”
“炎大哥,你早前不是說醫館缺人嗎?現在有好介紹了!”桐柳一把將清濯推到桑炎面前,“濯大哥在找工作呢!”
桑炎將目光投到清濯身上,像是很感興趣的上下打量着清濯,“喔?你叫什麼名字?”
“我叫清濯。”清濯微微頷首。
“原來是清濯小美人。”桑炎滿意地將清濯擁進懷裡,“你要來這裡工作簡直是求之不得了!”
“那……那個……”清濯泛紅了臉,掙扎着想要離開桑炎的懷抱。
誰不知皓鵔先看不過眼,替清濯開腔,“炎你別這樣捉弄人。”
“嘖嘖,人家清濯小美人還沒出聲,你這是在多事什麼?”桑炎更是放肆的將手放到清濯的腰肢上。
清濯留意到皓鵔的神情,強忍住將桑炎給摔出去的衝動,任由他抱着自己。
“莫非你緊張這小美人?”桑炎開玩笑的道,“你已有桐柳了喔,別這麽花心,小心桐柳扒了你的皮。”
皓鵔驟然臉色大變,“說什麽鬼話啊你?”
“哎喲,炎大哥你就別這麽捉弄人啦。”桐柳挽起了皓鵔的手,“我和皓先走了,濯大哥努力工作喔!”說完便頭也不會的拉着皓鵔走了。
一陣莫名的失落從心底冒出,看着兩人的背影,清濯只覺心裡一陣酸楚。
“好吧,小傢伙別傷心。”桑炎拍了拍清濯的肩,“你喜歡皓鵔吧?”
“哈?什……什麽?你別亂說啊!”
“我有沒有亂說你知道啊,”桑清放開了摟着清濯的手,“乖,別想他了,來工作吧。”
清濯強迫自己別過臉,不再去看那溫馨的兩人,隨着桑炎進鋪子裡。
鋪子裡有兩層,有一條長長的樓梯往上層。一邊是高高的藥櫃,另一邊是診症的地方,往裡頭走就是休息的地方。
“上邊是我住的地方,平時沒事的話用不着上去的。裡頭是休息的地方,沒人的時候你可以進去歇一歇。”桑炎簡單地介紹了鋪裡的地方,“對了,問你一件事。”
“什麽事?”
“這裡看起來是普通的醫館,但其實暗地裡是為人做事的征查館。”桑炎頓了頓,在想如何能講得容易明白一點,“總之就是有生命危險的工作,平日沒接任務就做醫館裡的工作,但如果有任務委託的話,就得外出辦事了。你還有興趣在這裡打工嗎?”
清濯有點愕然,沒想到簡單一間醫館,背景如此複雜,“為什麼會有生命危險?”
“任務涉及很多達官貴人的明爭暗鬥,有時會得罪到人而惹來復仇。不過我們都是暗地裡行動的,洩露除了被出賣,否則都不會發生這種事。”
清濯一下子呆了,還在思考中,桑炎偷偷將手摸到清濯的腰上。手一抓,一翻身,桑炎整個人被摔了出去。幸好桑炎一手撐地,在空中劃了個完美的弧度,漂亮地落地。
“身手不錯。”桑炎撥撥衣袍,雙手作揖,“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“我個人而言是沒所謂,”清濯側着頭想了想,“但我留在這裡最多只有三個月,時間不久。”
“不要緊,三個月足夠了。”桑炎露齒一笑,“只要你願意為我做事就行了。”
清濯也回以微笑,“今後多多指教了。”
“好吧,你來得正合時,”桑炎一把摟過清濯的肩膀,“今天放假,去喝一杯吧。”
“誒?”清濯再一次愕然,“這樣……行嗎?”
“行啦!”桑炎直接拉着清濯走了,“寓工作於娛樂,來來來,走吧。”
清濯真的完全搞不懂桑炎在想什麼。但他的語氣中卻有着無容置疑的命令,清濯也只好順着他的意。
桑炎帶着清濯來到附近的一間小客棧,坐到角落的一張小桌。
“想吃什麽嗎?”桑炎問道,雙眼卻不斷掃視着客棧裡的所有人。
“我不餓,”清濯也隨着桑炎的視線望,“在看什麽?”
“我們今次的委託人。”桑炎笑笑,仿佛所有事情都在他計算當中。
“委託人?在哪?”
桑炎使使眼色,“那邊,穿着深藍色衣的那個,這是你的工作喔。”
“工作?要怎麼做?”清濯吃了一驚,沒想到這麽快便要負責起任務。
“去聽聽他有什麽委託啊,記得說你是受託人。”桑炎笑笑,“你快去,我在這邊等你。”
清濯皺着眉,還在苦惱該怎麽開口,那深藍色衣的人已在向他揮手,“這邊。”
“你好。”清濯坐下來,“嗯……我是受託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男人從衣袋裡掏出一封信,“麻煩你替我轉交李府的二公子,我有點事先走了,委託費已寄到舍下了。”說完就匆匆離開了。
清濯如夢初醒般拿着信回到桑炎那邊,“這樣就行了嗎?”
“將信交到收信人手中才算成功,”桑炎將杯中的酒一喝而空,收起了清濯手中的信,“轉交的事留給我做吧,這個有點危險。”
“為什麽會危險?”清濯像個好奇寶寶一樣。
桑炎挑挑眉,“你想知道?”
“嗯嗯。”清濯點點頭。
“那跟我來吧。”桑炎放下了銀兩,提起酒瓶就走了。
跟着桑炎走,拐了幾個彎,來到了人煙渺小的一間府坻前。
“去敲門,說把信轉交二公子。”桑炎將信交給清濯,“我在小巷裡等你。”
清濯接過了信,“知道了。”
敲了敲緊閉的木門,良久,一個下人將木門打開了一條小縫隙,“什麼事?”
“請將此書信轉交二公子。”清濯將信交給了下人,轉身就走了。
還未走到小巷裡,已桑炎大喝一聲,“跑!”
桑炎拉住了清濯拔足狂奔,身後還有幾個黑衣人追着他們跑。
走進小巷裡,左穿右插,終於撇下了那些黑衣人。
清濯按住了胸口,大口大口地喘着氣,“哈……發生……什麼事了?”
桑炎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,“那些黑衣人,也是受託了,任何接近李家二公子的人,殺無赦。”
“為什麽?”
“人家家族世仇紛爭,咱們別多事就好了。”桑炎一笑,虎牙便露了出來,“怎樣,刺激吧?”
清濯沒好氣地笑着,“還算吧。”
“來,我們繼續去喝酒吧。”
“炎大哥啊……你真是的!”清濯沒好氣地翻翻眼,但還是乖乖被桑炎拐着去喝酒。
天色漸昏暗,清濯也被灌得有點醉才被桑炎送回皓鵔府上。
“你怎麼搞的啊?第一天上班就把人家灌醉啊?”這是看到清濯後,皓鵔對桑炎的指責。
“嘖,小傢伙又沒反抗,哪算灌?”桑炎把站不穩的清濯交給了皓鵔,“好啦好啦,別瞪我,讓小傢伙明天放一天假作賠罪吧。”
皓鵔扶穩了清濯,告別了桑炎後 慢慢扶着清濯回房子裡,輕輕地將他放到床上,“清濯,你醒醒。”
清濯微微睜了眼,失焦距的雙眸望向皓鵔,突然傻傻一笑,“嘿嘿,我們要再喝嗎?可我醉了……”說完又閉上了眼,“我不要喝了……炎大哥……”
皓鵔沉着臉,悶聲不響的離開了房間,但猶豫了一會,還是去打了盆水,給清濯擦擦臉。
“真沒心肝,扶你的是我,給你擦臉的是我,你卻叫着別人的名字。”皓鵔嘴裡駡着,手上的動作卻很溫柔。
替清濯脫去了外袍,然後替他蓋上了被子。轉身打算離去的時候,衣袖突然被拉住了。
“別走好嗎?”清濯半撐着身子,臉仍舊漲紅着,但其實醉意已散去一大半。
皓鵔嘆了口氣,又坐到床邊,“怎麽了?不舒服麽?”
“我好想你。”清濯籍着醉酒之名,大膽地抱住了皓鵔,反正日後被追究起,一句酒後失言就行了。
皓鵔的身體明顯地震動了一下,“清濯你醉了。”
“我沒醉。”清濯搖搖頭,“我真的真的好想你。”
“傻瓜,你說你還不是醉?”皓鵔撥了撥清濯臉上的髮絲,看進那雙眸,沒有了以往的清明,反而添上了幾分迷亂,“乖,快睡吧。”
清濯鬆開了手,看着皓鵔往門口走,愈走愈遠。心裡是苦澀,是悲痛。
他好想大聲說,他好想讓君主記起,他們的約定,他們之間的愛。
忽然從後伸出的雙手,抑止了皓鵔打開門的舉動。
清濯從後緊緊的抱着皓鵔,“我喜歡你!我愛你!為什麽你把我忘了?為什麽!”
顫抖的聲音刺痛了皓鵔,他知道清濯喝醉了,他知道清濯只是把他當成了那個要找的人,可他還是不忍心推開這個弱脆的人兒。
皓鵔轉過身去,擁住了清濯,輕輕拍着他的背,“乖,你別哭。”
“我真的好愛你!記起我好嗎?回來我身邊好嗎?”清濯抬起頭來,想要在皓鵔的眼裡找到他想要的答案。
滿佈淚痕的臉惹人憐憫,皓鵔看着清濯的雙眼,似是失了控一般,低下頭吻走了清濯臉上的淚。
漆黑的雙眸中,透露着的是毫無掩飾的愛意和悲傷,皓鵔從不知,一個人的雙眼可以如此振攝人。
那種感情,赤裸裸地投出,似是要把你浸沒一樣。
回過神來的皓鵔,猛然推開了清濯,轉身落荒而逃。
清濯揪著胸前的衣袍,跪坐在地上,無聲痛哭。
而心,被劃上了無數傷痕。

 

TBC.

arrow
arrow

    腰菓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