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清濯醒來,已是翌日的事。
皓鵔伏在床邊睡,想必是他整晚也在守候着,看他的樣子也似是很累的。
清濯伸出手來,輕輕的,撫上了他的臉。他的眉毛,他的眼瞼,他的鼻子,他的嘴唇。
好眷戀,無論過了多久,還是會對着這張臉發呆。曾經有過多少次,親着你這臉頰?有過多少次,迷戀地看着你那雙眼?有過多少次,用着這雙唇對我吐露愛語?
然而,為什麼,你忘了?
笨蛋,君主是個笨蛋,我是你的小濯啊,你怎能把我忘了呢?
皓鵔似乎對於清濯的騷擾很不滿,皺着眉翻過了臉,蹭了蹭床鋪,又睡過去了。
清濯好笑地看着皓鵔孩子氣的舉動,想起了那喜歡賴床的君主,情不自禁地就往皓鵔唇上一吻。
閉合的眼瞼顫動着,清濯立刻翻過身裝睡,心不斷快速跳動着,呼吸也急速起來,但仍然緊閉着眼。
“嗯?清濯你醒了嗎?”皓鵔搔搔頭,看着那背向自己的清濯。
見清濯沒反應,皓鵔替清濯蓋上了滑落的被子,然後站起來就離開了房間去梳洗。
聽到了皓鵔關門的聲音,清濯才舒一口氣。緩緩地坐起來,蜷縮着身子。看着那被子在發呆,然後突然又把頭埋在膝蓋間,緊緊的抱住了懷裡的被子,貪婪着這一點的溫暖。
“身體好了點嗎?”皓鵔邊吃着飯邊問。
“嗯,好多了,謝謝關心。”清濯微微頷首。
皓鵔抬頭看了看清濯,又低下頭食飯,“為什麽突然會氣喘?”
清濯歪了歪頭,思索了一會,說,“家族性的疾病。”
其實不是的,老君讓他來找君主其一的要求是,不能直接向君主明言前生後世的關係,否則得來的結果,就像昨夜。
而心中想說的話,有口難言。
“這樣不會很危險嗎?隨時會窒息的,不去找大夫看看?”皓鵔有點擔心的問。
聽得出皓鵔語調中的擔憂,笑意慢慢從清濯的嘴角化開來,“沒事,平時都不會病發的。看過大夫了,大夫說只要不過於焦急緊張,就不會病發的了。”
“真的可以嗎?”皓鵔還是有點擔心。
清濯點點頭,“真的沒事。”話峰一轉,不再糾纏於這個話題,“待會可否帶我到外邊走走?來到這裡已有幾天,但仍未熟悉這邊的路,有請你代勞帶我走走了,謝謝。”
“好的,待會我來帶路。”皓鵔一笑,眉宇間的浩氣讓清濯心跳漏了一拍。
不禁取笑自己,君主的臉,無論看過多少遍,看過多少年,還是能讓他心跳加速,像初戀一樣。
“那我先去更衣,等等。”
“嗯,好的。”清濯也站起來幫忙收拾碗筷。
見清濯動手收拾,皓鵔馬上阻止了,“收拾讓下人來做就可以了。”
“不要緊啦,我也不能在這裡白食白住啊。”清濯對皓鵔一笑,再動手收拾。
皓鵔也不多阻撓,看着清濯的身影,腦裡閃過一刻影象,但隨即又消散。
“怎麽了?”清濯疑惑地望着盯著自己看的皓鵔。
“啊,不,沒事。”皓鵔靦腆一笑,轉身就回房間了。
收拾好碗筷後,清濯到後園漫無目的地踱着步。靠在白蘭樹下,沉溺在那片令人舒暢的香氣之中。閉上眼,是一幕又一幕與君主的畫面。
在白蘭樹下互相傾說愛語,在草原上奔跑着,在湖邊釣魚,手牽着手一同看着無數次日出與日落……
一陣酸楚湧上心頭。
“清濯……”突然,一把聲音落在頭上。
清濯張開眼,眼淚竟然不自控滑過了臉龐。
焯然從樹上躍身而下,嘆了口氣,伸手抹去了清濯臉上的淚水,“不要哭了。”
微微低下頭去,抬起頭時又回復了笑臉,“我沒事。”
“真的是沒事才好。”焯然牽着清濯,一躍又躍到樹上坐下。
“沒事。”清濯笑的更燦爛,“對了,你為什麽會在這裡?不是說在外邊才見面的嗎?”
“因為這裡有白蘭樹作連結,所以方便得多了。”焯然伸手,接着了從樹上飄落的花瓣,“不放心你。”
清濯看着那在空中飛舞的花瓣,“我?我能有什麽事?”
“你知道你一向笨笨的。”
“我哪有?”清濯立刻反駁,還撇撇嘴,看來挺不滿的。
焯然笑,“你說沒有就沒有。”
“當然沒有啊!”清濯笑着給焯然一捶。
焯然抓住了清濯的手,笑了幾聲,又想說什麽,卻突然靜下來了。
“怎麽了?”清濯狐疑地看着焯然。
“啊!”焯然突然吃痛地按住了耳朵,一失重心便向前倒,在半空化開了一堆花瓣,風一吹便散了。
“焯然!”清濯一聲驚叫,看着焯然突然在半空消失了。
“清濯,你在上邊幹什麽?”皓鵔在樹下叫道。
“啊!沒,沒什麽。”清濯吃驚地看向地上的皓鵔,正想跳下來,但又頓了頓,正常人無法從這個高度跳下去吧?清濯覺得現在有點騎虎難下了。
“快下來吧,跌倒就糟了。”皓鵔向清濯伸出手來,“下來吧,我接住你。”
“誒……誒?”清濯錯愕地看着皓鵔。
看得出清濯的猶疑,皓鵔更是把手伸直,向清濯笑着,“來,我會接住你的。”
陽光柔柔傾瀉在皓鵔的臉上,那笑容耀眼得似是會發光一樣,清濯勾起唇,再沒半點猶疑便跳下去。
如預期中落入了溫暖的懷抱中,跟以往一樣,君主必定會緊緊抱着他的。
眷戀着這一刻的溫度,清濯任由皓鵔抱着,彼此的心跳緊緊靠着,成了動人的聲音。
“怎麽會爬到樹上去呢?”皓鵔的語氣似是在責怪一個犯了錯的小孩。
清濯撒了個小謊,“因為我的絲巾吹到樹上去了。”
“下次叫人來拿啊,別再自己爬上去了,跌倒了該怎麼辦?”皓鵔看着清濯的眼眸,沒好氣又無奈地說着這番話。
被指責了沒有生氣,卻反而咧嘴一笑,“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愛操心啊。”
明顯地感覺到皓鵔的手抖了一下,隨即便立刻鬆開了清濯,“咳……你不是說要到外邊走走嗎?”
一剎間的溫馨,突然就被一掃而空。清濯苦笑地看着皓鵔,真是個無情的男人呢,“那我們走吧。”
大街上熱哄哄的,皓鵔帶着清濯四處逛。看看擺賣的小手工,吃吃小食,一個下午就這樣就過去了。而剛才的那一剎冷漠就似是夢一般,不曾存在過。
“清濯,會騎馬嗎?”皓鵔突然問。
“騎馬?為什麽這麽問?”
皓鵔提腳就走,“想帶你去一個地方。”
“我不會騎馬。”清濯靦腆一笑,又撒了個謊。
自小和君主一起長大,怎麽可能不會騎馬呢?
“那我來騎吧。”原來皓鵔帶着清濯來到了一個小小的馬房。
“勞煩你了。”清濯站在皓鵔身後,待他上馬以後,才讓皓鵔拉着他上去。
清濯坐在前方,皓鵔伸出雙手抓住了韁繩,像是在環抱着清濯一樣。
低聲吼了一聲,馬兒便健步如飛,在草原上奔馳。
感覺到皓鵔又靠近了不少,清濯偷偷向後依偎一下,熟悉的氣息再一次將他懷抱起來。
即使君主記不起也不要緊,只要還能相見,只要還能留在他身邊……
就讓這一份悸動留在心裡,果然,愛還是無法擦掉。
沉溺在過去的清濯,不知過了多久,皓鵔鬆開了手中的繩,“我們到了。”率先下馬,再向清濯伸出手,“下來吧。”
說真的,清濯還有點不捨剛才的溫暖,但看着皓鵔伸出的手和笑臉,心裡一角又開始溫熱起來。
伸出手來,讓皓鵔抱自己下馬,順道享受一下他懷裡的溫暖。
“這裡是哪兒?”清濯環視四周,只見一大片草原,還有茂密森林的入口。
皓鵔聽到清濯的疑問後,立刻笑開來,“這是我的小小秘密基地喔。”說完就牽起了清濯的手,往森林的入口走。
茂盛的樹木將蔚藍的天遮蓋起來,皓鵔帶着清濯往森林裡頭走,漸漸的,聽到了前方有水聲傳來,樹木也漸漸變得疏落,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靜如平鏡的湖泊。
“平時有什麽心煩意亂我就會來這裡散散心的了。”皓鵔在草地上坐下來,又拍拍身旁的位置,示意清濯也坐下來。
清濯在皓鵔身邊坐了下來,抬頭一看,他明白了為什麽這是個散心的好地方了。
綜橫交錯的樹枝,在半空中架構成天空的畫框。葉子的剪影投射在草地上,輕盈地起舞。陽光柔柔映在湖上,閃閃生輝。微風陣陣吹來,輕撫森林間的萬物。
“這裡好美。”清濯讚嘆着,向皓鵔報以一個微笑,“謝謝你與我分享這個地方。”
皓鵔笑着躺到地上,看着清濯滿足的笑容,就知道來得沒錯了,“你喜歡就好。”
“感覺很舒服。”清濯低下頭,看着那盯着自己看的皓鵔。
貪婪地看進對方的黑眸中,希望在清濯的眼中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。
雖然遇清濯只是相遇不到三天,但他總是覺得清濯有種熟悉感,在無形中牽引着他。清濯的身影、動作、臉容、笑聲,奇怪地與腦海裡的一個身影重疊起來。
那個,總是記不清,卻常常憶起的模糊身影。
“在想什麽?”清濯好笑地說,君主竟然看着自己出了神,還真希望他是在想自己的事。
自覺失態,皓鵔抱歉地傻笑幾聲,“對不起,我常常也像這樣出神的。”
“我就知道。”清濯也在皓鵔的身旁躺下,“你總是發呆出神啊。”
“啊哈哈……抱歉,還真失禮呢。”皓鵔誤解了清濯的意思,還以為對方認識了不到三天就看到自己的醜態。
“不用抱歉喔。”
然後大家都沒再說話,只剩下鳥鳴和樹葉沙沙發響的聲音。沒有半句言語,卻意外地讓人感到安詳。
清濯閉上了眼,享受着身旁傳來的體溫。
突然一陣清風吹過,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。皓鵔張開了眼,撐起了身子,靠近了閉着眼的清濯。
“清濯,原來你身上有一陣白蘭花香。”
“嗯?”清濯睜開眼,皓鵔的臉近在咫尺。“白蘭?”
皓鵔點點頭,似乎為發現了這件事而高興,“是啊,白蘭的香氣。”
“是嗎?”清濯的嘴角揚開了一朵燦爛的花,“也許是我家鄉有很多白蘭樹。”
“難怪我總是覺得你有種熟悉的感覺,原來是因為你身上有白蘭的香味。”此刻的皓鵔忽然好想將躺在地上的清濯擁進懷裡,好好感受着他的體溫、他的心跳、他的香氣。
“熟悉?”清濯立刻追問。
皓鵔又再次點點頭,“像是個認識的人,卻又想不起。我在以前失憶過一次,從前的事我不記得,唯獨白蘭的香,在我腦海裡永遠揮不散。”
清濯臉上的笑臉又燦爛了幾分,卻也添了幾分淒美,“告訴你一件事喔。”
“嗯,你說。”
“我這次來這裡,其實在找一個人,我的愛人。可是,他卻像你一樣,失憶了。他忘了一切,忘了我,忘了我們的約定。”清濯的聲音很輕很輕,似是怕眼前的景象會隨風飛散。
俯下身,抱住了弱脆的清濯,“你要相信,他一定會記起你的。”清幽的香氣鑽進鼻子裡,皓鵔情不自禁的將清濯口中的人當成自己,“說不定我也有一個被我忘掉了的愛人在等着我,如果真的有,還真希望他能原諒我呢。”
清濯伸出手,回抱着皓鵔。感覺到他想要鬆開手,清濯更是用力的抱住他,“讓我抱一會好嗎?就一會兒。”
聽得出清濯的聲音似乎有點顫抖,皓鵔心裡沒因由地跳痛了一下。再沒有反抗,任由清濯抱着他。
再一次只剩下鳥鳴,二人都不願放手,貪戀着這一刻的悸動。兩顆緊緊靠着跳動的心,明明是最真實的證據,卻為什麽成不了事實?
兩人在黃昏時刻才離去,晚上由清濯來做飯。雖然皓鵔阻止了不少次,但清濯總是以不能白吃白住的原因為理由。現在的皓鵔摸着漲漲的肚子,伏在飯桌上。清濯的手勢還真不是一般的好,明明已經飽了,卻還停不了口的繼續吃。
除了味道好,當中還有別的原因,只有皓鵔知道。
“還有甜品,我順道便弄了。你不會飽得吃不下吧?”清濯端着小碟子出來,看到伏在桌上的皓鵔,不由一笑。
桌上放了一碟小小的桂花糕,皓鵔雖然覺飽,但卻還想吃,“怎會吃不下?桂花糕我最愛吃了!”
“那就好。”清濯笑瞇瞇地看着把桂花糕吞進肚子的皓鵔。
熟悉的味道在口裡化開來,皓鵔愣住,腦裡又閃過零星的片段。
“不好吃嗎?”見皓鵔的反應,還以為弄得不好吃,自己也吃了一小塊試味。
“啊……不,沒事。很好吃啊!”皓鵔笑着又多食了一塊。“味道很好。”
“你喜歡就好。”清濯把髮髻拆了下來,又長又黑的頭髮散落下來,見皓鵔失神地看着自己,清濯不好意思地說,“失禮了,弄得滿頭大汗的,我先去梳洗更衣了,失陪。”
看着清濯漸漸離開了自己的視線範圍,皓鵔才回過神來。
皎潔的明月,為夜裡添了一抹朦朧。
清濯停頭凝視着腳下的影子,心裡不禁添了幾分涼意。輕嘆了口氣,然後看着那逐漸靠近的身影。
“還不去睡?”
“快去了,來散散步而已。”
“起風了,小心着涼。”皓鵔將手裡的披風蓋到清濯肩上。
清濯撫上了披風,沉默良久,才緩緩說,“謝謝關心。”
“回去睡吧,你也累了。”
“嗯,你也去睡吧。”清濯勾起唇,“晚安。”
“晚安。”皓鵔目送着清濯走到房間門前,忽然又停下來,轉過身面向自己。
“皓鵔。”
清濯站在幽暗處,皓鵔看不清他的表情,但也能察覺到他語氣中的悲傷。
“怎麽了?”皓鵔努力想要看清他臉上的表情,在笑嗎?在哭?
為什麼只是簡單二字,卻令人聽得心痛。
簡單的兩個字,卻藏著那麽複雜的感情。
清濯低下了頭,輕輕的說了一句,“我原諒你。”
“說什麽?”皓鵔聽到清濯說話,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。
“沒什麽。”清濯擺擺手,“我睡了,你也早點休息,晚安。”
清濯關上了門,這一夜,他做了一個惡夢。

 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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