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透明的聲音°●×||

「小凜，你收拾好東西了嗎？」錦崇拿著行李箱，從房間裡走出來。

「我好了。」凜曦也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，凌成見狀馬上幫忙提著。

「成你也跟我們去嗎？」錦崇託異，看著凌成也收拾著行裝。

「是啊，剛好英國那邊的醫院請我過去。」凌成笑笑，又埋首收拾。

「姐姐在哪？」凜曦坐到一旁休息。

「她今天去處理公司請辭的事宜。」錦崇也坐到凜曦旁邊，凝重地看著他的眼睛，「你真的決定要離開了？」

凜曦點點頭，沒有一刻的遲疑。

在這裡，他什麼都沒有了。
沒留戀，沒牽掛。
剩下的，就只有一片悽然。

這一切都彷如一場夢，軒冽的話再次湧上心頭，刺痛著他的心。
他這樣的身體，又如何能得到幸福呢？
做過夢，就滿足了。

「那起行吧。」凌成將所有行李整理好，準備起行。

那一夜他們乘坐的凌晨航班，就這樣的離開了這個地方。
最珍惜的人，都在身邊了，所以不會依戀這個地方了。

對吧？會是這樣的，對吧？

凜曦閉上了眼，心裡輕輕說了一句。

再見了軒冽，以後你的世界不會有我，我的世界也不會有你。

以後，各不相干。

＊＊＊

長途跋涉，終於到達了英國的新居。
新的屋子是棟獨立洋房，有三層；最底層是大廳，二樓是凜怡和凜曦的房間，三樓是錦崇和凌成的房間。
每層各有偏廳、獨立洗手間和陽台，屋子後方是花園，還有一個小魚池⋯⋯
總之整座房子就是大到不行。

聽說這是凌成在英國的祖房，後來家人去世後就一直丟空著，於是便租借給凜曦他們。

「喜歡這裡嗎？」凌成拍了拍那坐在床上，摸著自己肚子發呆的凜曦。

「嗯，很喜歡。」凜曦再一次環視著房子裡的裝潢，與自己的喜好不約而合。
牆上鑲著不同的相框，是他和姐姐小時候的照片，「謝謝你，成。」

「不用謝，你喜歡就好。」凌成一笑，「那些相片好可愛。」

凜曦看著那肥肥白白的自己，不禁失笑，「你在哪找來的啊？」

「在孤兒院和你父母那兒。」凌成才剛說出口就後悔了。

「別太在意，我沒事。」凜曦察覺到凌成的不自在，聳聳肩，畢竟對父母的記憶也就只有那短短的兩年。

「小曦，能這樣叫你嗎？」凌成突然轉變的話題讓凜曦反應不來。

「為什麼這樣問？」凜曦歪了歪頭。

「感覺這樣叫就像家人一樣啊。」凌成傻傻地笑起來。

凜曦莞爾一笑，「那好吧。」

「小曦，想再和父母見面嗎？」

「嗯？」凜曦從沒想過這個問題，「我從沒想過。」
畢竟自己是被父母厭惡拋棄的，又怎會妄想能再次看到他們呢？

凌成也識趣地住了口，「那我們去吃點東西好嗎？乘了這麼久飛機和車，你也餓了吧？還是說想睡會兒？」

看著凌成，凜曦無奈地笑了，「怎麼你一問就問個不停啊，就像……」像軒冽一樣。
本來還笑著的臉，一下子黯淡下來。

凌成輕輕摸了摸凜曦的頭，疼惜著這個柔弱的小人兒。「去吃早餐吧，寶寶餓了。」

凜曦輕笑一聲，又摸摸肚子，臉上的笑容更顯柔情。

到英國已有一個月多了，各人也開始穩定下來。
凌成在醫院的工作忙不透支，凜怡和錦崇也開始了新工作，只有凜曦一人留在屋子裡，對著空空如也的房子發呆。

凜曦在人前比以前更愛笑，只有在人後，才任意將哀傷表露於面上。
本來是想散散心，結果卻弄巧反拙。
他坐在魚池旁邊，對著池中的小魚兒發呆。
本來就不愛說話的他，越來越沉默寡言。
雖然在凌成他們面前，要說的還是說，但他發呆的情況實在讓人擔心。

凌成總會偷偷的注視他，他那不經意流出的傷感，那淒冷的笑顏，都令人如此心疼。
他寧可凜曦放聲痛哭，也不想他強顏歡笑。
這孩子，從開初認識他時，已經是個溫柔體貼的人，總是對人好，自己不好，讓人心疼得想要把他揉進懷裡，好好疼惜他。

凜曦皺皺眉，喉裡一陣苦澀，低頭又幹嘔起來。
最近害喜的情況越來越嚴重，常常會暈眩，雖然已經依凌成的指示好好調養，但身子還是虛弱得很。

他擔心會流產，這是軒冽的寶寶，是他和軒冽之間唯一的聯繫。
從沒想過讓軒冽知道這孩子，他這麼厭惡自己，又會怎樣看待這孩子呢？
就只有這樣，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寶寶生下來，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愛著軒冽。

他不能失去這寶寶，虧欠的實在太多了。

躺在藤製的搖椅，一搖一曳的，不知不覺又睡著了。

＊＊＊

「林總恭喜你。」

軒冽舉杯笑笑，「謝謝。」

「這次的計劃不錯喔，又賺很多唄？」張權央拿著酒杯走了過來。

「張少誇張了。」軒冽面帶笑容，但笑裡盡帶虛偽與厭惡。

「小可愛呢？不見他的？」張權央一矢中的。

「這與你無關吧？」

「嗯？不關我事嗎？」張權央聳聳肩，「如果我說看到他和別的男人一起呢？在機場。」

瞳孔猛然放大，但瞬間就回復了冷戰。
「又怎麼樣？他的男人多到數不清，不過也與我無關，我和他分了。」軒冽不屑地對著張權央說。

「啊？怎麼我覺得小可愛是個無比專一的人啊？」張權央大概略知一二，心裡暗忖。

「哼，你知什麼。」軒冽挑挑眉，很不滿張權央。

「林少，你知道什麼是，耳聽七分假，眼看未為真嗎？」

「你想說什麼？」軒冽狠狠地瞪了張權央一眼。

「沒什麼，你自己去領悟吧。」張權央笑笑，「不過啊，要是我比你先找到小可愛，我可不會放過他啊。」

軒冽緊緊捏著酒杯，看著得意忘形的張權央消失在他的視線裡。
原來平靜了的心，又開始煩亂起來。
放下了手中的酒杯，悄悄地離開了晚會。

夜裡的風很涼，卻比不上軒冽的一顆心淒清。
微風迎臉吹來，酒氣消散，心裡又沒理由地痛起來。

自凜曦離開後，大概已經一個月了吧？

曾經以為凜曦只是他的一個遊戲主角，曾經以為能夠灑脫地放下凜曦。
但在這短短的一個月裡，才發現原來凜曦早已在他的生活裡，他的心裡，留下了不可忘滅的痕跡。
佔據了他屋子的每一部份，佔據了他心裡的每一個角落。

在凜曦離開後，才發現原來他很疼小然。
雖然要上班，可是都會抽時間陪小然，陪他在花園玩，種下了幾棵小樹苗；又幫他看功課，給他說故事，陪他睡去自己才去睡，甚至比自己這個父親還要稱職。
不時幫蓮姐下廚做家務，將家裡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。

在凜曦離開後，才發現原來他付出了很多，為了自己，為了小然，為了這個家。
為什麼從前沒發覺到，其實凜曦很愛自己，很愛這個家。

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喜歡上？到底有多喜歡，才願意這麼無私地付出那麼多，自己有多苦卻不哼一聲？
每當想到這裡，軒冽就開始痛恨自己對凜曦做了那種事情。

其實現在想來，是自己理虧在先對吧？

對凜曦的悔疚越是深重，就越是想念，只能用工作去麻痺自己，只有在忙不透支的時候才能暫時忘掉那小人兒的身影。
有時他會想，即使凜曦真的有過很多男人也好，也不要緊了，只要他在自己身邊不就行了嗎？

但是，現在已經回不了去了。

「軒冽，還在工作嗎？」劉菲從門外探頭進來。

「嗯。」軒冽也沒多理會她，只顧埋首做事。

劉菲癟癟嘴，自知討好又不成功了，氣忿忿地離去了。

軒冽好笑地看著那道被關上的門，突然覺得把她娶回來還真是個大錯。
原來只是希望以她來填補空虛，但下意識間常常將她和凜曦比較。
總會在想，如果她能更安靜就好了，如果她能更溫柔，更體貼，不造作，會做家務，會陪小然，會在他工作時為他沖一杯咖啡，那不就是完美嗎？

但後來又苦悶地發現，那樣的人不就是凜曦嗎？

劉菲是個美人，很會撒嬌，很會小鳥依人，但卻完全吸引不了軒冽。
有時還會自降身價，自己爬上軒冽的床，但無奈也是無功而還。
她知道軒冽心裡只有凜曦，有時也很懊惱，為什麼還要娶她？
但自己清楚不過，愛是不可理喻的。
自己又何嘗不是？明知軒冽不會愛上她，還是心甘情願地粘著他。

軒冽沖了一杯咖啡，只是簡單的即溶咖啡粉，卻怎沖也嘗不到凜曦給他沖的味道。

現在的咖啡，只有苦澀，失了甘甜。

他煩燥地抓了抓頭髮，不知所措，想要將自己的心給掏出來，然後讓自己坦然承認自己的感受。

＊＊＊

「成，慢點。」凜曦有點緊張的抓住了凌成的手。

凌成一聲輕笑，又繼續手裡的動作，「不就是照超聲波嗎？不要緊張啦。」

「可是，很冷啊。」凜曦看著凌成在自己肚上抹了一層啫喱，涼涼的，感覺很奇怪。

「很快，照完就沒事的了。」凌成拿著儀器，在凜曦肚子上滑來滑去。

凜曦看著小電視的螢幕，黑白一片的，只能勉強看到一個模糊的陰影。

「在哪裡？看不到耶。」

「在這裡啊。」凌成指著螢幕上的一小塊陰影，像一顆腰果，勉強能看到小小的頭部，和撲通撲通的心臟。

凜曦莞爾，這是他的孩子，在他肚裡孕育著一個小生命。
他突然覺得，其實雙性人的身份也不算是太可恨，至少他現在能親自孕育著自己的孩子，他愛的結晶。

「小曦要為寶寶努力啊。」凌成摸摸凜曦的頭，不自控地在他額上親了一記，惹得凜曦一陣臉紅。

「成，」凜曦略帶抱怨的聲音響起，「都叫你別這樣了。」

「都怪小曦太惹人喜愛，你要負責。」凌成笑著把凜曦肚上的啫喱抹掉，開始收拾東西。

「什麼可愛的，」凜曦撇撇嘴，「說穿了是你在趁機吃豆腐對吧？」

「哎喲，被你發現了。」凌成吐吐舌頭，調皮地眨眨眼睛。

凜曦沒好氣地翻翻眼，他就知道凌成喜歡逗他玩。
常常粘著他，又愛吃他豆腐，但凌成卻能給他一種家人的溫馨，總會護著他，義無反顧地為他付出。
為了他來到英國，為了他而請了長假期照顧他。
對於凌成無微不緻的照顧，凜曦心裡有說不出口的感動，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。

「現在兩個月多了，還是得小心知道嗎？你本來身子就不好，現在又懷上寶寶了，要更懂得照顧自己知道嗎？」凌成也再沒逗凜曦，扶著他坐起來，「沒胃口也得吃點東西，不能常常不吃東西，這樣會沒營養的，你辛苦時寶寶也辛苦知道嗎？」

「嗯，知道了啦。」凜曦立刻賣乖，他知道凌成最會唸他了，上一次被他知道了沒吃晚餐而胃痛，結果被他唸了一整晚。

突然乾嘔起來，一嗆，咳得凜曦淚水流出來了。

「咳咳……咳……」

「沒事吧？」凌成順順凜曦的背，遞給他水，「現在還會害喜嗎？」

凜曦搖搖頭，接過水呷了一小口，「現在少了，之前更厲害。」

凌成看著凜曦蒼白的臉，心裡一陣絞痛，一下就把他擁進懷裡。

「小曦，你知道嗎？你不該受這種苦的，你是應該得到幸福的！」

凜曦僵著臉，「你在說什麼啊？」
他拍拍凌成的背，卻無意間發現了他顫抖的肩膀。

「小曦……你受得太多苦了……」凌成哽咽的聲音斷續傳出，令凜曦鼻子也酸了，「你是應該幸福的……卻因為那混蛋……」

「別哭啊……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？」凜曦把臉埋在凌成的懷裡，「我很好，有你們……不是很好嗎？」

「好個啥！你騙得了錦崇他們也騙不了我吧？我是從幾歲開始就做你的主診醫生你忘了？我了解你的程度會比他們少嗎？」凌成越抱越緊，想將心裡的疼惜一分一點的傳給凜曦，「你真的快樂嗎？小曦，你一點也不快樂，我知道的……我知道的……」

凜曦心裡的苦澀似是被凌成一下子戳破，淚水再也禁不住块堤了。
微笑的面具被撕去了，剩下的只有傷感的眼淚。

「成……心這裡……好苦好痛……我要怎麼辦……」

「我還在啊，我一直在你身邊啊……只要你回頭，一定會看到我在等你的啊……」凌成輕輕地說，在凜曦耳邊輕說。

胸口一揪一揪的，隨著凜曦的哭泣而疼痛，隨著凜曦的笑容而溫暖。

他一直在守候著，在凜曦身邊守候著。
自從他第一天開始遇到凜曦，一整副心思也就放在他身上了。
吸引他的並不是他的性別，也不是他清秀的外貌，而是他身上的傷痕，還有那絕望的神色。
當初的他也是從別人的枷鎖中逃離，身上帶著重傷來到醫院，結果就遇到了凌成。
後來凜曦大病過一場，康復後卻失憶了，忘掉了一切，以新的身份重新生活。
凌成是他新生命中第一個認識的人，他知道了凜曦的秘密，知道了他的過去。
最了解凜曦的人，莫過於凌成，他不但是他的主診醫生，還是輔導社工。
對於凜曦來說，凌成就是最了解他的人了。
凌成知道，凜曦是個善良的孩子。有苦他寧願自己先受，也不想打擾別人。
可能是因為自身缺憾的關係，他一直都很自卑，總會將別人放在第一，自己放其後。

凌成常常替他不值，勸說了他好幾次也無效，最後就漸漸變成了由自己去守護他。
希望不要讓任何人傷害他，傷害這個簡單又善良的孩子。

「小曦，無論如何，我也會在你身邊的。」

-TBC-